桥头的玉兰树亭亭立着,枝干纤弱杂乱,花将开尽了。枝头零星几朵晚开的白花,在春天的大风里胡乱晃动着,很快便被太阳晒得疲软不堪。有两个来赶集的妇人站在树下说话说着“好久没见了”“家里都还好吗”之类的瘦一点的妇人讲儿子争气,考上了高中,学习好,成绩在学校里排前几名。白一点的妇人笑嘻嘻地握着瘦妇人的手,夸赞她有福气,儿子有学问,将来考上大学,接她到大城市去享福。我第一次听到“学问”这个词,跑去货郎婆婆那儿指着学校央求她。她似乎懂得我的心意,问我:“小孩,我教你识字,好不好?”我用力点头。她的玻璃货架上写有两个红色的大字--卖货,这便是我最先识得的字。除却识字,她还教我算数。往往前一日教的字,第二日我还记得,算数也是。
“这丫头聪明,真聪明!”铁匠铺的陈师傅大声赞叹。
“教一遍就记住了。”货郎婆婆说。
“再在那儿待下去,”陈师傅接着说,“也不知道被耽误成哪个样。”
“我想养这孩子。”货郎婆婆对陈师傅说“他们肯放她走?”陈师傅有点急了。
“我带着她走远点。”
“你这么大岁数,能走多远?”
“草原。”
“哪个草原?”
“内蒙古。”
“几千里地!”
他们说的每一个字,我似乎都知道汉字怎么写,拼音怎么拼。内蒙古在哪里,几千里地有多远,我不关心。我想有“学问”,像瘦妇人家的儿子那样,考大学:但又觉得像痴人说梦,不敢想了。年过七旬的货郎婆婆已然下定决心,开始张罗变卖居处的物品、货品。
就这么东拼西凑,过了这一年的夏天,入秋,秋深了。我生了一场病,高烧不退,仿佛要经历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的夜晚了。货郎婆婆从福利院将我接了出来。
河水结起薄冰的时候,我们开始向北走微风吹过来,树叶沙沙作响,未结冰的河面起了皱褶。经过桥头的那棵玉兰树,货郎婆婆折了一截细细的枝尖。
我穿着新衣服、新鞋子,被货郎婆婆牵着手,在大路上走。天上的云很大,很白,如同被扯得丝丝缕缕的棉絮,在玉兰树的高枝后面,飘舞起来。我咽了下口水--那云好像春天的棉花糖啊。
“我们去哪里呢?”
“回家。”
“什么是家?”
啊“家啊,是有你又有我的地方。”(桑 榆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《我有个我们》一书,本刊节选,陈曦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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