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金与汉武帝的心思

天马作为政治性瑞兽,是一种交通工具,代表着德行天下,也代表礼乐征伐自天子出。汉武帝铸马蹄金,有非常重要的政治考量,是皇帝对诸侯王的一种警示。

从汉武帝登基之初到其宣布铸马蹄金的时候,史书记载诸侯王因为谋反、投敌、矫命、枉法、诅上、匿罪、弄虚、作假等罪名,被杀、夺爵、削国的几乎年年有。甚至,连卫子夫和太子刘据都被牵连。《汉书》中记载,刘据被杀之后,与刘据相关的其他犯人大多数被发配到了敦煌做苦役。马蹄金铸成之后,汉武帝给每一位诸侯王都赏赐了。汉武帝表面上是表达自己对敦煌天马的喜爱,其实是对诸侯王的再一次提醒,他要给诸侯王戴上马笼头了,这就是后来的“推恩令”。

这样看来,海昏侯获得大量马蹄金的原因就十分明显了。诸侯王是皇帝权力的潜在威胁,海昏侯可是当过皇帝的,汉宣帝的皇位从法统上来讲是从海昏侯那里继承过来的。这对汉宣帝来讲,是极大的隐患。所以,即使他看到的海昏侯是个“傻子”,也要赏赐大量的马蹄金以作警示,毕竟这位前皇帝还活着。

从这一点来看,汉武帝似乎不是一个纯粹的宝马爱好者。那么,渥洼池出天马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?

当然是假的!马怎么可能从水里面出生?汉武帝当然不会相信暴利长拙劣的演技。但是,汉武帝为什么还是仔细听完整个故事,并且授意把这个故事载入史册、大肆宣扬呢?

因为,暴利长带来的是一套“皇帝的新装”,而汉武帝聪明地把新装赐给了天下人。这是一个谎言,为了让这个谎言变成真的,所有人都开始说谎,所有人都成为这个谎言的编造者和组成部分。谎言的起源是因为需要。那么,汉武帝的“需要”是什么呢?

是“张国臂掖,以通西域”。

暴利长是个聪明人,他从张骞和霍去病的足迹里十分清晰地读到了这种需要。这就像汉武帝困意十足,而暴利长正在敦煌为他绣制枕头,同时绣制了一段关于天马的美梦。

暴利长这么用心说谎,根源在于他的身份。史书记载他是南阳郡新野县(今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)人,《三国演义》里的刘备就是在新野县与卧龙岗上的诸葛亮相遇的,而在他们相遇的300多年前,暴利长犯罪了。究竟犯了什么罪,史书中并没有明说,但是记载了暴利长被官府发配到约5000里外的敦煌做苦役。

暴利长原来应该是个小官,但此刻在敦煌的荒原里种田,他一定十分想回到故乡。当他在渥洼池看到一匹好马时,有了一个惊天的计划:和汉武帝一起说个谎。

暴利长知道汉王朝目前最缺的东西就是良种马,这是与匈奴作战时最重要的军事装备。另外,河西走廊此时已被汉武帝收入囊中,下一个目标就是西域。但踏足西域总得有个由头,于是渥洼池出天马的故事就被创造出来了。这个故事最后的定稿应该是酒泉(今酒泉市)太守写的,经过反复推敲,谎言终于被编造得顺理成章,以保证在暴利长去长安(今西安市)时他也能挣一份功劳,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治下的暴利长去犯欺君之罪。

果然,汉武帝一下子从故事里听出了精心谋划的痕迹,也当即奖励了这两个苦心说谎的人。汉武帝正致力于开拓西域、成就千古一帝的功业,所谓“名不正则言不顺”,他特别需要上天降下“天命”,为他的大业提供辅助。暴利长献来的天马,就像伏羲时代的龙马负图和大禹时代的神龟驮书一样。

因此,建章宫内,当暴利长说出这个谎言之后,没有人敢去揭穿。暴利长最终获得什么赏赐,史书并没有记载,但我们推想,他大概会如愿以偿,由一名被流放的罪犯一下子变成汉武帝的功臣。

兴奋的汉武帝还为这匹天马写下《天马歌》:“天马徕,从西极,涉流沙,九夷服……”意思是天马来自天赐,不远万里,投效王庭,意味着天下臣服。此后,天马成为汉王朝的一个鲜明的政治符号,被汉武帝不断提升政治作用,所以才有了汉武帝铸马蹄金的故事。

马文化从此成了河西走廊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在持续发酵中,铜奔马诞生了。

1969年九十月间,甘肃省武威县新鲜人民公社新鲜大队(今武威市凉州区金羊镇新鲜村)第13生产队的村民正在挖防空洞,无意间发现一座有大量青铜俑的古墓。就是这座古墓中,出土了著名的铜奔马。

铜奔马属于国宝级文物,是甘肃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,也是中国旅游的标志。奔马三足腾空、一足掠过飞鸟的瞬间,飞鸟惊愕地回首,更加增强了奔马急速向前的动势,马全身的着力点集中在超越飞鸟的一足之上,铜奔马准确地表现了力学的平衡原理,代表了当时青铜制造的高超工艺水平。

为什么汉武帝要持续编造这个谎言呢?因为这匹天马来自汉武帝刚刚获得的新的疆土——敦煌。中国传统神话叙事在敦煌以及河西走廊地区的持续发生,不仅表明河西走廊已经成为汉王朝和汉文化的一部分,也代表着敦煌即将成为统治西域的战略中心。

后来在敦煌郡下面设县的时候,就把渥洼池所在的地方取名为龙勒县(今敦煌市阳关镇龙勒村)。古代一般把天子之马叫龙,龙勒的意思就是“天子之马的笼头”。马笼头是制服天马的宝器,汉武帝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。

(乔小乔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《敦煌大历史》一书,陆 凡图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