库尔贝的写实

在巴黎奥赛博物馆的展厅里，有一幅画总是叫人驻足。《奥尔南的葬礼》高约三米、宽超过六米，横跨整面墙。没有圣人，也没有穿戴华丽的英雄，画面里，是一群平凡的人，站在一座打开的坟墓前。

没有悲伤的音乐，没有烛光摇曳，只有一些人交头接耳，一些人低头沉默，一条狗东张西望，一位神父念着祈祷文却又似乎没人理会。这不是我们常见的画面，却很真实，像极了我们曾经在场的，又或终会面对的某一场离别。

奥尔南，是法国东部的小镇，也是画家库尔贝的故乡。一八四九年，库尔贝的祖父过世，库尔贝便在镇上搭建了临时画室，请来亲人、邻居与朋友担任模特儿，他细细描绘这场看似毫不起眼的葬礼。他所画的，不是崇高的宗教幻象，而是现实：以一张庞大的画布，描绘一个普通人的死亡。

库尔贝要画的，不是死亡的荣光，而是死亡的平凡。他笔下的人群几乎都与画面等高，排成一列。画中没有主角，没有光环，每个人都一样。这是普通人的一场葬礼，但也正因如此，这幅画才那么有写实的力量。

《奥尔南的葬礼》的画面下方是一个敞开的墓穴，旁边摆着一颗人骨头颅，赤裸地居于画面中央，提醒我们：死亡就在这里。死亡，不是来自天堂的审判，也不是来自地狱的惩罚，而是活生生的一个洞，一个收容我们的地方。

库尔贝说：“艺术，应该描绘真实与存在之物。”这句话乍听之下显得平淡，却在这幅画里获得实践。他不是要我们对死亡感到敬畏，而是让我们从它的无声之中读出日常感，以至必然性。

就像画中那些不太专心的哀悼者，那位低头沉思的老兵，那个站在角落抱着小孩的母亲，他们只是一些习惯了死亡的人，就像你我一样。这幅画里没有眼泪，却有比哭泣更响亮的沉默。

（非 子摘自《大公报》2025年4月18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