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月与岁月

张恨水的《春明外史》里,主人公杨杏园春夜漫步于小院,正是梨花盛开时节。半轮新月的光亮,经由破碎的梨花树枝,照射在白粉墙上,树上的梨花,一片两片飘飘荡荡,在沉沉的夜色中落了下来。不时有一阵阵微风吹过,吹得那将落未落的梨花,簌簌地扑人一身。杨杏园看到这凄凉动人的夜景,不觉吟哦了两句诗:“残枝筛碎月,微露滴寒云。”

“碎月”这个词很妙,配上白而柔弱的梨花更妙,如同穿过记忆长河时不小心遗落的光,一种疏离的物哀感,便在眼前和心里,恍恍惚惚地弥漫着。记得今年春季某天在公园夜跑,坐在两株樱花树下,也偶得此意境。可惜周围还有一盏路灯,侵夺去不少碎月的颜色,不如杨杏园看到的那样纯粹。

人在年少时,惯于仰望明月,默念着“千里共婵娟”的寄语;年长后,碎月却轻而易举地拉扯起零散如尘的感慨。儿时夏夜在池塘边乘凉,高大的槐树也会筛下碎月。一晃几十年,那槐树早已被砍伐,池水亦已干涸,摇蒲扇的老太太们多已故去,追逐疯跑的小伙伴各散天涯,彼此断了联系。岁月,就是这样,被岁月自己,缓慢而坚韧地寸寸片成碎月。

那些碎月,正是走过的时光,遇过的人,流过的泪,笑过的夜。它们从未远离,只是躲进沉默的角落,等到某一晚低头时,才轻轻闪一下,念一段独白。

(朵 朵摘自《大公报》2025年7月16日,张姝钰图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