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眼前的地板上端正地放着一个托盘,盘里左边是一个冬青叶状的木碟,右边是一盏拳头大的青色粗瓷碗。木碟里只有一块一寸大小的馃子,乍看起来像一块石料。拿起来咬一口细细咀嚼,外壳脆而略甜。里面的馅料是赤豆和赤豆泥。豆泥绵柔,而豆子没有彻底煮酥,还有些身骨。捧起陶碗嘬一口茶,入口苦且涩,却刚好和馃子的香甜形成互补。放下碗,平视眼前的庭院,空无一人,满目皆是翠绿,整个世界仿佛被浸入了一方流动的青玉之中。远处有枫树和松树,枝叶在微风中颤动。
庭院不大,地面被苔藓和青草完全覆盖,依稀可以看出下面的几块圆石。石头的空隙处大约有水流过,看不见水,却可以听见汩汩的水声。最近处有几级台阶,通往房间,台阶下面铺满了白色细砂。门廊上的移门打开着,空气自由地穿过,仿佛把房间里的一切都濡润了。光洁的深色木地板倒映出眼前的庭院,好像那里有一个颠倒的庭院,而茶碗里的茶水上还有另一个庭院和房间。茶绿和翠绿叠加在一起,幻化出又一重绿来。
据说此时还不是观赏这个庭院的最佳季节。入秋后,庭院里的树叶会逐渐变黄发红,层次愈加分明。待到枫叶红时,估计游客充盈,人声喧嚣,就很难体会那种侘寂了。其实此时此刻,身旁也有无数按快门的声音响起,不少人在强摆造型,尝试拍摄心目中的那张打卡照。奇妙处在于,人可以暂时“屏蔽”一些感官,以窗为画框,以地板为镜,庭院则是那静谧的色纸。眼前一重相,地上二重相,镜头里三重相……人们不远千里而来,寻寻觅觅,但终归总是在着相。有佛经言,着相即颠倒。
话虽如此,未能赶上那个时节,仍有些许遗憾。不过或许还可转念,用一首诗来破相:“极目远眺处,花尽叶已无。茅屋卧沙岸,萧然秋已暮。”游客也有不想做游客的时候。
在门廊前继续坐了一会儿,想起一则对话。僧问赵州:“至道无难,惟嫌拣择,如何是不拣择?”州云:“天上天下,唯我独尊。”僧云:“此犹是拣择。”州云:“田厍奴,什么处是拣择?”僧不语。馃子下肚,茶也已经喝完。没法再去吃茶,不如拍照走人。
(连 殳摘自《书城》2025年第7期)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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