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我读书和看影视剧时有两种很矛盾的状态。一个是放不下。我在地铁上读书时经常坐过站,导致上班迟到;下班则恨家离公司还不够远。没读完的半页书,到站后我只好倚个柱子赶紧读完。我的一位同学的偶像是作家宫部美雪《仙人掌之花》里的稻川信一。他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小朋友,也是请假最多的同学。请假的理由不是看病打针,而是“昨晚看了一本很有趣的书,想一口气读完”之类的任性。记得2024年游戏《黑神话:悟空》发售当天,弟弟所在的公司给一众玩家放了假,让大家尽情尽兴——玩乐之道不容有碍。
另一个是舍不得。如果一本书、一部剧太好看了,最后的大结局我总盼着迟一些,再迟一些来。苏轼将陶渊明的诗文视为生命的给养,“只渊明,是前生”,天天读陶诗,但给自己硬性规定,每天只能读一首,因为害怕读完就再无可读了。小孩子这时又会成为我羡慕的人,哈利·波特的魔法世界、金庸的小说和大把的故事在前方等着他们,他们还有机会从头体验那种“你真美啊,停一停”的战栗。
美剧《权力的游戏》最终季播出的那段时间,我开车时绝不超车,买票时有人插队我都微笑以待,谨慎地生活,不立于危墙之下——我剧都没刷完,可不能出什么意外。一旦书翻到最后一页,银幕上快速滚动字幕,人又失神发愣,大梦不想醒。幼时小伙伴会聚在我家看新上映大片的光碟,他们告诉我,回家后会像片中的丧尸一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,看什么都索然无味。长大后,我们才知道,这叫“观影之后的抑郁”。当然,电影可以被游戏、剧集、小说等替换,统称“电子失恋”。
心理学和神经科学对“放不下”的解释是,我们阅读、观影时如同搭上了“叙事运输”的快车,大脑会释放多巴胺、催产素等激素以提供动力,我们被载入另一个世界,对角色或情节产生情感依附,甚至暂时忽略现实环境,“沉醉不知归路”。而巨大的兴奋不会持续很长时间,因为多巴胺受体会脱敏,进而你容易滑落到失落和空虚的泥沼之中,这时血清素就能派上用场,让你平复情绪,回归平和,“舍不得”就是一种自觉的调节。为了避免陷入完结后的惆怅,书故意不读完,玩游戏则放终极大boss一条生路,留着不打——既然意难平,就干脆懒得起意。
矛盾平衡术有很多种,大概也是调用血清素。马尔克斯说他第一次阅读墨西哥作家鲁尔福所著《佩德罗·巴拉莫》的那个晚上,忍不住连读两遍才舍得睡觉。后来他干脆把整本小说背下来,倒着背也大差不差。既然故事完结会令人失魂落魄,那就学着在脑中占有几本书、几部电影,随时提取里面的句子和片段,让其成为灵魂的一部分。而面对一本新书,可以像英国作家马特·海格建议的那样:“享受每个字、句子、段落。别期待它结束,或永不结束。”
(维 以摘自《三联生活周刊》2025年第24期,〔乌克兰〕科索布金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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