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生的梦想

平生头一回用DeepSeek(深度求索),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怎样向《读者》投稿才更有可能被选中刊登。

虽然我知道对方是人工智能,可在收到回复后还是郑重地感谢了对方,忍不住又说了一句,我也曾多次向《读者》投稿,还投过一篇曾在报纸上发表过的文章,可结果都如石沉大海。当然人贵在有自知之明,也许是因为我只会手写,不会用电脑打字,投不了电子稿。我没有机会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,一直通过阅读自学。但我热爱文学,文学与《读者》就是在我风风雨雨的生命中陪伴我几十年的良师益友。

回忆的长河奔流直下。父亲早年是一个家庭杂技团的老板兼教练,他带着一大家子人和徒弟走南闯北谋生。我们几个孩子都各有一套绝话。可就在我还不满11岁的那一年,杂技团因为经营艰难解散了。从那时起,年少的我就带着3个比我更小的弟弟妹妹,开始了长达10年的街头卖艺生活。冬天寒风如刀,夏天炎日如火,累得浑身是汗的我常常无助地站在那里泪流满面,总想着,为什么我们要这样流落街头……

长大一点后,我们的生活才慢慢好一些,也有了一些积蓄。我们白天卖艺挣钱,晚上回到旅店或招待所,洗完澡和衣服后就开始自学。《读者文摘》和三毛的书是我那些年苦难经历中的灯,是我人生最初的老师。我渐渐懂得了如何求知,有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,也渐渐相信苦难是一种磨炼。我要挣钱,要改变命运,要让我的弟弟妹妹去读书,因为知识能改变命运。

我常常会在休息的时候,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发呆,幻想着我的弟弟妹妹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,更幻想着也许我会在某座城市的某个转角遇上三毛。那时三毛已去过成都,而我们正流浪到重庆。一天傍晚,我正因为刚刚的表演没收到几个钱而独自生闷气,一位大哥过来问我:“住哪里?天晚了,赶紧带着弟弟妹妹回住处吧!他们都饿了吧,我请你们吃碗面吧!”他就是张先生。那一年,他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,他坚持要送我们回到住处,那是一个开在防空洞里的招待所。当他看到我床头的三毛的书和《读者文摘》时,很吃惊。我和张先生都是三毛和这本杂志的忠实粉丝,我感动于他的善良,他感动于我们在那样艰难的生活中还坚持阅读。后来张先生教会我许多,尤其是独立思考的能力,他是我流浪岁月里最好的老师。我18岁生日时他送给我一本泰戈尔的诗集。他说诗人是用笔写诗,而你和弟弟妹妹是在用双脚写诗,你们终将改变命运……

那时候,我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不能外出拉场子卖艺的时候。或是在旅馆、在招待所,或是在车上、在船上,打开《读者文摘》,翻开三毛的书,重读张先生寄来的跨越千山万水的信,享受片刻的欢乐与安宁。张先生的信字里行间充满对我们几个孩子纯粹的关爱。他是我的贵人,他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。

在流浪时,我给自己起了个艺名,叫韧冰,人家说这两个字不搭。我就对人家说,韧是我对自己意志的要求,要坚忍不拔地面对苦难沉重的生活;冰是我对自己人品的坚守,要冰清玉洁,不染尘污。后来我结婚生子,遇到了从未想过的难处,痛苦到生不如死,给报纸投稿,起了个笔名叫夏雪,六月飞雪,苦不堪言。再后来,年过半百的我终于明白,我能活到今天,真的要感恩生活给予我的一切,尤其是在流浪的岁月里,遇到的那么多帮助过我们的好心人。

20多年前我独自来深圳闯荡,就像当年去大学旁听时一样,身边带着这本杂志和三毛的书。那时我的弟弟和妹妹都已上学,二妹生病住院,作为长姐的我要挣到足够的钱来支付开销。当时深圳有很多大型歌舞厅,但是里面没有杂技表演。我找到当地青年艺术团的团长,几乎是哭着恳求道:“请您给我们一个试演的机会吧,我们的节目在电视台表演过,很受欢迎的。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,我是家里的老大,我的二妹正在住院,等着付医药费,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在读书,这些花销都需要我这个大姐挣出来。请您给我一个试演的机会吧,如果观众不喜欢,我即刻就走,绝不给您添麻烦。”团长说杂技与歌舞之前还没有同台演出过,答应给我一个试演的机会。结果观众反响很好,使我有幸成为这个城市第一个在歌舞厅表演杂技的人。两年后,团长力排众议带我跟随艺术团赴欧洲、东南亚一些国家演出,后来我才知道,团长是用自己的30年党龄担保我出去的。本来他可以向更高级别的艺术团借调演员,但他丝毫没有门第观念,完全认可我的人品,也认可我的节目,使我这个曾经流浪卖艺的女子走上了人生最高峰。那些年演出挣的钱使我得以在老家给父母买了房子,弟弟妹妹有了更好的受教育的环境,二妹病好后也来到深圳,成为我的得力助手。后来我在这座城市结婚生子,有了自己的家。大恩不言谢,对给予我帮助的善良的人我一直铭记在心。我用什么来报答他们呢?我能做到的就是用我手写我心,向他们表达我无限的感恩与深情。

后来,《读者文摘》更名为《读者》。每次拿到《读者》,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打开来闻闻墨香。我曾存了几柜子的《读者》,家里实在放不下时就很不舍地捎去图书馆、学校、社区阅读室。小女在香港读书,我曾用行李车把成捆成捆的《读者》拉去她就读的小学和中学,介绍给她的老师和同学。女儿从小就是《读者》的忠实粉丝,她的文科极好,我想多半是受益于《读者》吧。有一次我在书店偶遇一位老先生在买《读者》,忍不住问人家怎么也喜欢这本杂志。老先生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,说,这么好的杂志只准你们年轻人看吗?我不仅看,我还投稿,还拿去学校做演讲呢!

老先生的话使我也有了投稿的想法。可我有自知之明,我不仅没有三毛、李娟那样的文笔与才华,还不会打字,虽然写了很多却不敢贸然投稿。我只有一些带着弟弟妹妹卖艺谋生的经历,还有生命中遇见的那些善良的人和动人的事。

可我实在很想在读了将近40年的《读者》上发表一篇自己的文字。这是我一生的梦想!

(刘程民图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