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杭州、绍兴、开封、南阳,我总是问当地人,哪里还能看到当年的样子?
开封人说,大铁塔是宋朝的,但是底座早被黄土埋没了,古老的开封在地下埋着呢。看过鲁迅故居,除了水井,哪个是当年的物件?供游人参观的房屋后面的花园,一定不会是鲁迅童年记忆里的百草园。20世纪90年代末去河南济源的王屋山,居然有个农家院子,有文字标出是“愚公旧居”。我问当地人,愚公就住这儿?他们嬉笑着跑开了。
现在也许只能从百年前遗留下来的老照片里,惊讶地看到曾经的古塔、古桥、古寺、古镇。那些古老的东西,引领和连接着我们的记忆,提醒着曾经的来处,使我们不突兀也不孤立地待在这尘世上。
德国西南部斯图加特近郊有座宫殿,建于1767年,是当时的符腾堡公爵的夏宫。建筑群保存得很好,它由主宫和左右围绕主宫的两排半弧形附属建筑组成。在附属建筑里,我曾经住了几个月。主宫殿有对外开放日,我跟着游人参观过。它是洛可可风格的建筑,有很多精致繁缛的装饰,虽然长时间没人居住,依旧富丽堂皇。主寝室里有两只来自中国的瓷瓶,一只有明显的拼接痕迹,不知在什么年代被什么人摔破,又被什么人拼上了。初秋的一个周末,游人被允许登到宫殿最高处的弧形露台远眺。想想两百多年前,这座宫殿的主人也是在这里眺望满山正在变红的橡树林。
历史书上说,是符腾堡公爵在一次打猎中发现了这个地方,决定在此建造夏宫。站在此处,可以从高处俯视山下的城区,而它的背后是大片的森林。大多数日子,这里很少有游人,特别是在雨天的晚上,独自穿行在那些又高又昏暗的回廊里,吊灯飘摇,照着石柱上的浮雕,落叶湿滑地粘在石阶上。
假如,欧洲没有保留下无数的古堡、宫殿、教堂、要塞,它的古代形象难免残缺,难免被人逐渐淡忘。人人知道古城庞贝曾经发生过大灾难,但是,庞贝能带给我们的真正震撼,在于它现在还能被我们亲眼看见。
在日本的京都和奈良,每一个向游客介绍这两座城市的日本人都说,它最早的城区是完全依照古长安建造的。他们不是说西安,是说长安。
定居日本的同学请我们吃饭,她很自然地把一双筷子横放在面前的碟子上。后来另一个旅居日本的朋友告诉我,日本人沿袭了很多使用筷子的古老习惯,比如摆筷子,大家对坐时,筷子如果竖直摆放,直对客人,有不恭的感觉,这是曾经的汉风。
对于东京,我没有太多的印象。真正让人动心的是京都、奈良这两个古城。我在其中随意走走,寺庙围墙,屋檐街巷,松柏、商铺、酒馆,一石一桌,每一样好像都熟悉,好像多年前看过的小人书,一页页的图画活起来了。所以,我忍不住暗暗地想:这就是唐朝啊。
(禾 火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《看看这世界》一书,肖 琪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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