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范儿的工匠们

下町是我的故乡,我老爸是当地一个普通的油漆匠。我们家附近尽是一些我爸这样的工匠。

所以我打小就受到工匠们的关照。小学、初中不是有手工作业吗,就是从学校领了木头回来要做个船模什么的,我出了学校就直奔工地,跟那儿的木工师傅说:“大叔,帮我锯一下吧。”

那个大叔嘴里嘟囔着:“烦不烦呀,小笨蛋。”手里却操起锯子来,三下五除二帮我锯好了。

“拿去。”

于是,在场的其他师傅都凑过来,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。

“要做船,就得这样啊!呃,得安个烟囱才像吧。”

他们七手八脚地帮我干了起来,结果做成了一艘很了不得的船。

“喂,小学生能做出这么好的船来吗?你连凿子都使上了,想干吗呀?”

有时他们还吵架呢,非常有趣。

我之所以觉得做个工匠挺好,那是因为看到他们有上班族没有的自由。不受束缚,多少能活出点自己的意思,即所谓的匠人范儿吧。

下町的工匠们一干完活儿,是必定要去小酒馆喝两盅的,就连去的酒馆也都是固定的。他们连衣服都不换,就坐在那儿喝上了,嘴里还嘟囔着:“真够味儿啊。”是挺有范儿的。

他们总去同一家便宜的酒馆,不上别家去。因为去了别家酒馆就不自在了。连喝的酒也总是那么一种。

“谁要喝威士忌呀?当然喝日本酒了。”

他们嘴里叫嚷着,一到傍晚就开喝。不一会儿,各个工地上的匠人都来了,聚在同一个小酒馆里。

木匠也好,泥瓦匠也好,都是街坊邻居,见面就招呼一嗓子:“喂,来吃这个吧。”

有时也斗两句嘴,还说几句别人的坏话。

“那个木工头儿,活儿不行啊。”

“那叫什么房子?连门窗都关不紧嘛。”

推杯换盏间说说笑笑,下酒菜不是炖杂菜就是拌黄瓜,没一个像样的。可即便是这样,仍叫人觉得十分有范儿。

这是因为,这里面透着一种达观。“我就这样挺好啊”——自我满足感特强。至于“我要靠这份工作出人头地”的想法,压根儿就没有过。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虽说不上有多好,但只要衣食无忧也就行了。“每天干完活儿回来能这么喝两盅,真舒坦啊”——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。这样的氛围真好。

(果 果摘自四川文艺出版社《北野武的午夜电台》一书,〔日〕原田泰治图)